
云幕沉沉垂落,將白日揉成一片昏黃。天地仿佛蒙上半透明的紗,風(fēng)也凝滯了,只在滯重里滲著刺骨的寒意。
起初只是幾點(diǎn)碎雪,輕飄飄擦過臉頰,留下轉(zhuǎn)瞬即逝的涼。待暮色四合,雪意驟然濃了——不再是星子般的零落,而是成團(tuán)成絮,斜斜撲向街巷、窗欞,黏上行人的肩頭,拂了還滿。不過四五個時辰,天空便漸漸收起了絮語。它似乎并無意征服整座城池,柏油路太暖,它觸地即化;只肯在郊野的菜畦、空曠的田壟,這些土地粗樸的懷抱里,勻勻地鋪開一層薄薄的、克制的白。
長街的燈漸次亮起。暖黃的光在暮色中氤氳開來,織成一張朦朧的網(wǎng)。我立在檐下,看雪片被燈光鍍上細(xì)碎的金芒,忽然覺得那哪里是雪,分明是萬千發(fā)光的鱗甲,正從寒空簌簌墜落——只是大多未及落地,便在暖塵中熄滅了光,歸于無形的潮濕。

沒有風(fēng)的呼嘯,只有雪的輕吟。這一場淺嘗輒止的雪,像是寫給項城的一封溫柔短箋,墨色很淡,留白很多。信的主要內(nèi)容,都悄悄寫在了城外的土地上。
晨光,是被雪洗亮的。推門時,天色已泛出干凈的魚肚白。寒氣撲面,呵氣成霜。街道早已恢復(fù)原本的樣貌,濕潤,漆黑,映著晨曦,像一條安靜的河。昨夜那場雪,仿佛只是一個被城市輕輕抖落的夢。
然而視線越過樓群,景象便不同了。田野與菜畦,安然鋪著一層勻凈的薄白,像宣紙上極淡的一筆水墨,似有還無,卻讓整個開闊的天地都溫柔地明亮起來。那是雪選擇留下的地方——在泥土的呼吸之上,在越冬作物的眠床之間,它極珍惜地停留,成全一場關(guān)于“覆蓋”的、最低限度的想象。

空氣清冽如冰,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醒腦的冷冽,仿佛能洗滌肺腑。這涼意,大約是雪最后,也最廣泛的饋贈。
街角的早餐攤升起第一縷白氣,混著豆?jié){與油條的香,在寒冽的晨間穩(wěn)穩(wěn)地漾開。行人走在已無雪跡的路上,腳步聲清晰而踏實(shí)。
太陽終于從云后探出臉來。金暉先鍍亮屋頂,再漫過街巷,最后,才溫柔地流向遠(yuǎn)方那片覆雪的田野。剎那間,那層薄白泛起細(xì)碎而柔軟的亮光,一閃一閃,像大地在默默回味一封即將融化的信,信里寫著冬日最清淡的問候。
賣豆?jié){的大爺掀開鍋蓋,一團(tuán)飽滿的白汽涌出,迅速融進(jìn)清亮的晨光里。那一刻,項城徹底醒了——它沒有被冬天驟然改變?nèi)蓊仯瑓s因那一片遙望中的、即將消逝的淡白,而顯得格外澄明與寧靜。仿佛那封寫給項城的初雪箋,不曾寫滿全篇,只輕輕勾了一筆在田野的眉梢,便讓整個清晨,都含著一抹會意的微笑。

初雪二首
其一《初雪》
云幕低垂?jié)u釀寒,空庭碎雪落更闌。
千鱗閃處搖燈影,萬絮飛時覆野寬。
行客霜凝衣漸重,遙田素積綴瓊攢。
天公欲寄冬書久,故遣飛花報平安。
其二《初雪釋懷》
霏微初雪叩窗紗,漫理寒衿感物華。
疏枝綴玉凝新蕊,客緒隨風(fēng)到遠(yuǎn)涯。
已信霜痕凝作露,何妨清影幻成霞。
忽傳故友裁佳訊,踏雪尋梅共煮茶。
創(chuàng)作后記: 此二詩作于2025年12月12日,豫東項城初雪之日。是日,云幕低垂,霰雪初零,萬物披覆素縞,天地歸于靜寂。
《初雪》一詩,意在摹寫物象。從“云幕釀寒”之起勢,至“飛花報安”之奇思,試圖以工筆勾勒雪落之態(tài)、清寒之境,于嚴(yán)冬畫卷中點(diǎn)染一份天真的溫情。
《初雪釋懷》一詩,重在抒發(fā)心跡。由雪叩窗紗的細(xì)微之感,生發(fā)出“枯枝綴玉”的哲思與“心絮隨風(fēng)”的遙想。尾聯(lián)以“故友佳訊”與“踏雪尋梅”作結(jié),旨在將自然之寂寥,消融于人間煙火與未來期盼之中。
兩詩皆嚴(yán)格遵循七律格律,嘗試以古典意象承載當(dāng)下瞬間的生命體悟,是為記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