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 豪
拜讀俞傳美老師的《印記》,短短數行詩句如一把溫潤的木刨,輕輕推過心靈的肌理,那些關于師者之愛與匠心傳承的意象,在字里行間徐徐鋪展,讓人動容不已。這首詩沒有華麗的辭藻,卻以質樸的比喻,刻畫出一位教育者最動人的模樣,更道盡了文明傳承的深層密碼,值得反復品讀、細細回味。
“老師的愛是削鈍的刨刀,推平我所有毛糙的棱角”,開篇便直擊人心。教育從來不是疾風驟雨的改造,而是如刨刀般耐心打磨的過程。俞老師以“削鈍的刨刀”自喻,藏著最深沉的克制與溫柔——他不用鋒利的器具急于求成,而是用時光與耐心,一點點磨去學生身上的浮躁與毛糙。這“鈍”絕非無力,而是歷經歲月沉淀后的智慧與慈悲:鋒利的刀刃或許能快速切割,卻容易損傷木質的本真;而鈍了的刨刀,在緩慢的推平中,既能修正偏差,又能保留生命原本的紋理與溫度。那些紛飛的木屑“如雪”,既是打磨的痕跡,更似知識與品格的甘霖,溫柔覆蓋成長的軌跡;而“年輪般的教導”,則道盡了教誨的厚重與綿長,如同樹木的年輪,深深鐫刻在歲月里,成為學生一生的養分。
“一遍遍打磨的晨昏里,我聽見松濤”,這簡單的詩句,勾勒出師生相處的靜謐與專注。無數個晨昏交替,俞老師以規尺為引,以墨線為界,不僅傳授技藝,更教會學生“站成山的姿態”——那是正直、堅韌、沉穩的品格追求。松濤陣陣,不在深山,而在規尺與墨線之間,是木質纖維在約束中尋找自由的嘶鳴,是年輪在方正中保持圓融的秘語。山不是天生的,是在無數次打磨中,學會了內部結構與外部輪廓的平衡:山有脊梁,那是墨線彈下的正直;山有坡度,那是刨刀推過的圓融;山沉默,那是刨花落盡后的頓悟。師者如松,以挺拔的風骨潛移默化影響學生,讓其明白做人當如青山,根基穩固,不畏風雨,在世事變遷中堅守本心。
最令人動容的是結尾:“當最后一道榫卯叩響黎明的寂靜,他退入斑駁的墻影”。榫卯相合,是技藝的圓滿,更是傳承的完成。這一意象尤為精妙,榫卯不靠釘子,不憑強力,只是恰到好處的契合,恰是東方哲學中最深邃的教育智慧——不是灌輸,而是喚醒;不是塑造,而是成全。當學生終于“成為他未曾抵達的遠方”,俞老師卻選擇悄然隱退,將舞臺留給后輩。這份“退”,是無私的奉獻,是深沉的期許,恰如春雨“隨風潛入夜,潤物細無聲”,不求回報,只愿學生能走得更遠、飛得更高。教育者的終極成功,恰在于自身的退場:他把自己變成一座橋,渡學生到對岸,然后目送背影遠去,橋留在原地日漸斑駁,卻因每一個渡河者的抵達,獲得了永恒的意義。
重讀此詩,忽然明白:最好的教育,恰如這鈍了的刨刀,它不創造光潔無瑕的表面,而是保留木質的紋理與溫度;它削去的只是那些可能傷人或自傷的棱角,卻讓生命原本的年輪更加清晰。那紛飛如雪的木屑,不是破碎,而是另一種形式的飛翔;那年輪般的教導,不是束縛,而是讓樹成為樹的記憶。《印記》之所以動人,因為它寫的不僅是師生,更是文明傳承的本質——以鈍刀般的耐心,削出生命的維度;以退入墻影的胸懷,托舉出比自身更遠的遠方。
在這急速旋轉的時代,我們總急于求成,渴望立竿見影的效果,卻忘了成長本就是一個緩慢打磨的過程。俞傳美老師的《印記》,如同一股清流,提醒我們耐心的價值、堅守的意義與奉獻的情懷。詩中的師者之愛,如雪般純粹,如山般厚重,如榫卯般契合心靈;詩中的匠心傳承,是文明接力的縮影,是一代人對下一代人的托舉與期許。這樣的詩,這樣的愛,這樣的退場,值得我們一再吟詠,深深鞠躬。愿我們都能在生活中遇見這樣的“刨刀”,也愿我們能成為這樣的“刨刀”,以耐心打磨時光,以匠心傳遞溫暖,讓每一個生命都能在溫柔的堅守中,成長為獨有的模樣,抵達更遠的遠方。
俞傳美老師的《印記》原文:
《印記》
老師的愛是削鈍的刨刀
推平我所有毛糙的棱角
木屑紛飛如雪
落下年輪般的教導
一遍遍打磨的晨昏里
我聽見松濤
在規尺與墨線間
學會站成山的姿態
當最后一道榫卯
叩響黎明的寂靜
他退入斑駁的墻影
看我成為
他未曾抵達的
遠方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