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2年的冬天,雪來得比往年更早一些。像是老天爺攢足了一整年的溫柔,在某個寂靜的深夜,抖落了漫天的碎玉瓊芳。沒有預兆,沒有喧嘩,一片片雪花,就那樣悠悠揚揚地飄落,吻過窗欞,覆過屋頂,將人間的煙火氣,都裹進了一層蓬松的白。
那時候的日子,還帶著些許慢悠悠的舊時光味道。沒有滿屏的短視頻,沒有刷不完的朋友圈,冬日的清晨,是被雪落的簌簌聲喚醒的。推開窗,一股清冽的寒氣撲面而來,眼前的世界,早已換了模樣。屋頂上積著厚厚的雪,像鋪了一層松軟的棉絮;院墻外的老槐樹,光禿禿的枝椏上,掛滿了毛茸茸的雪條,風一吹,便簌簌地落,碎成一地的銀光。街巷里的青石板路,被雪蓋得嚴嚴實實,踩上去咯吱咯吱響,像是大地在輕聲哼唱。
巷口的早點鋪
巷口的早點鋪,早早地升起了炊煙。昏黃的燈光透過蒙著水汽的玻璃窗,在雪地里投下一片溫暖的光暈。老板夫婦系著油膩的圍裙,在熱氣騰騰的灶臺前忙碌著。大鐵鍋里的豆漿翻滾著,散發出醇厚的香氣;炸油條的油鍋里,滋滋地響著,金黃的油條在油鍋里翻個身,便成了冬日里最誘人的滋味。街坊鄰居們裹著厚厚的棉襖,縮著脖子走進店里,點一碗滾燙的豆漿,兩根酥脆的油條,坐在吱呀作響的木桌旁,聊著家長里短。“這雪下得真大啊,怕是好多年沒見著了。”“可不是嘛,瑞雪兆豐年,明年定是個好收成。”熱氣氤氳著,混著人們的笑語,在小小的鋪子里彌漫,連窗外的風雪,都仿佛溫柔了幾分。
孩子們是這場大雪最熱烈的擁躉。天剛蒙蒙亮,就聽見巷子里傳來此起彼伏的歡笑聲。他們穿著臃腫的棉衣,戴著毛線織的手套,像一群快樂的小團子,在雪地里奔跑打鬧。堆雪人是必不可少的節目,滾一個大大的雪球當身子,再滾一個小些的當腦袋,用兩顆黑溜溜的煤球做眼睛,一根胡蘿卜做鼻子,最后給雪人戴上爸爸的舊帽子,系上媽媽的花圍巾,一個憨態可掬的雪人,便立在了院子中央。打雪仗更是熱鬧,攥一把雪,揉成雪球,瞄準小伙伴,嗖地扔過去,濺起一片雪白的浪花。被砸中的孩子,也不惱,反而咯咯地笑著,彎腰抓起雪,反手扔回去。雪沫子沾在睫毛上,凍得鼻尖通紅,卻絲毫擋不住那份純粹的快樂。
老人們則偏愛坐在窗邊,看雪,也看雪地里的人間。爺爺們泡上一壺熱茶,捻著胡須,望著窗外的雪景,絮絮叨叨地說著從前的故事:“想當年,我年輕的時候,也下過這么大的雪。那時候沒什么好東西吃,就盼著雪停了,去河里鑿冰捕魚,煮一鍋魚湯,一家人圍著喝,暖烘烘的。”奶奶們則坐在炕頭,手里拿著針線,納著鞋底,時不時抬頭看看院子里嬉鬧的孩子,嘴角噙著溫柔的笑意。陽光透過雪花的縫隙,灑在窗臺上,落了一地的碎金。茶香裊裊,針線穿梭,時光在這一刻,慢得像一首溫柔的詩。
午后的雪,漸漸小了些。陽光撥開云層,灑向大地。屋檐上的雪開始融化,水珠順著瓦當滴落,在地面上砸出一個個小小的坑。雪地里,漸漸多了些行人。有人扛著鐵鍬,在清掃門前的積雪;有人牽著孩子的手,在雪地里散步,腳印一串串,像是在白紙上寫著心事;還有情侶,手牽著手,在雪地里慢慢走著,身后的腳印,一深一淺,盛滿了青澀的愛意。街角的音像店里,傳來周杰倫的《簡單愛》,舒緩的旋律,和著雪落的聲音,成了這個冬日最動人的背景音。
傍晚時分,雪徹底停了。夕陽西下,給皚皚白雪鍍上了一層溫暖的橘紅色。家家戶戶的煙囪里,都升起了裊裊炊煙。廚房里,媽媽們系著圍裙,在灶臺前忙碌著。燉鍋里的排骨咕嘟咕嘟地響著,飄出濃郁的肉香;蒸屜里的饅頭,白白胖胖,散發著麥子的清香。孩子們玩累了,揣著凍得通紅的手,沖進屋里,嚷嚷著要吃飯。一家人圍坐在餐桌旁,熱氣騰騰的飯菜擺滿了桌子,窗外是暮色沉沉的雪景,窗內是歡聲笑語的團圓。那一刻,人間的煙火氣,抵過了所有的寒冷。
夜深了,月光灑在雪地上,像鋪了一層薄薄的霜。街巷里漸漸安靜下來,只有偶爾傳來的幾聲犬吠,和著雪融化的聲音。躺在床上,聽著窗外的寂靜,心里卻暖烘烘的。這場大雪,像是一個溫柔的擁抱,將所有的喧囂都隔絕在外,只留下純粹的安寧與美好。
后來的許多年里,也下過不少雪,卻再也沒有一場雪,能像2002年的那場大雪一樣,帶著舊時光的溫度,漫過心間。它落在記憶的深處,化作了一串串清脆的笑聲,一縷縷醇厚的飯香,一個個溫暖的瞬間。
或許,我們懷念的,從來都不是那場雪,而是雪落時,那些陪在我們身邊的人,那些回不去的舊時光,那些藏在煙火氣里的,最樸素的幸福。
如今再想起2002年的那場大雪,依舊會覺得溫暖。原來,有些記憶,就像雪地里的腳印,即便被歲月覆蓋,卻始終清晰地刻在心里,從未遠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