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創/趙江波
第三章：搶占先機
第一節：銜枚疾走
暮色如墨，迅速浸染了石大山的千溝萬壑。奉命搶占火山關兩側主峰的兩個精銳連隊，如同離弦之箭，悄無聲息地脫離主力，沒入愈加昏暗的山林。
“銜枚疾走”的古訓，在此刻被賦予最現實的含義。士兵們用布條扎緊身上可能發出聲響的物件，水壺、刺刀、工兵鏟，一切固定妥當。腳下盡量選擇苔蘚厚處或松軟泥土，避免踩踏碎石枯枝。軍官的口令壓得極低，幾乎變成貼近耳畔的氣流聲。隊伍在幾乎完全黑暗的山脊線側后方移動，依靠的是向導對地形的驚人記憶、北斗星的微光，以及長期作戰練就的夜行本能。
疲勞像潮水般一陣陣沖擊著每個人的意志。連續十幾個小時不曾停歇的強行軍，體力早已透支，大腿肌肉酸痛得發抖，肺部火辣辣地疼。但此刻，沒有一個人敢松懈。他們清楚，自己這兩支小隊伍，肩負著為全軍打開通路、避免落入埋伏的重任。早一分鐘到達峰頂，就多一分勝算。
一個年輕士兵腳下一滑，差點摔倒，旁邊伸來一只粗壯的手牢牢架住他。是連長。連長什么都沒說，只是用力捏了捏他的胳膊，那雙在黑暗中依然銳利的眼睛仿佛在說：“挺住！”士兵咬牙點頭，重新調整呼吸，跟上隊伍。此刻，寂靜的山林中，只有壓抑到極致的喘息和心臟擂鼓般的跳動聲。
第二節：劍指火山
就在側翼連隊艱苦攀爬的同時，主力隱蔽的山谷里，氣氛同樣緊繃。周大勇不敢有絲毫懈怠，他派出數個小股警戒哨，前出至谷口和來路方向，建立起簡易的警戒線。其余士兵被嚴令保持靜默，就地休息，恢復體力，但必須槍不離手。
團部臨時設在一塊背風的大巖下。周大勇借著蒙了布的手電筒微光，再次審視地圖。火山關地區的地形比他預想的還要復雜，關口本身狹窄，但周圍可供迂回、藏兵的山頭、溝壑眾多。如果日軍真的已經先到并設伏，他們的火力點會布置在哪里？最佳的阻擊陣地又是何處？
“團長，”偵察兵帶回最新消息，“郭連長他們已滲透到離關口更近的位置，目前仍未發現明顯敵蹤，但那些不自然的痕跡確實存在。他判斷，即使有敵人，數量可能也不多，或是剛剛到達，還未完成全面布防。”
這是個微妙的消息。周大勇沉吟著。風險依然存在，但戰機或許就在這“未完成”之間。他看向幾位營長：“我們不能干等。側翼連隊一旦發出信號，確認控制或接觸，主力必須立刻動作。目標：火山關關口本身，以及關口內能夠扼守通道的要點。行動要快，要猛，像一把劍，直插過去！各營做好隨時出擊準備，以戰斗隊形展開！”
命令迅速傳達下去。山谷中，疲憊的士兵們再次被動員起來，檢查武器，整理裝具，眼中重新燃起戰斗的火光。他們像一張緩緩拉開的弓，箭已搭弦，只待那一聲令下，便將利劍般射向目標。
第三節：搶先扼險
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。月上中天，清冷的月光勉強勾勒出群山猙獰的輪廓。突然，左側山峰方向，接連升起兩顆紅色的信號彈，劃破夜空，短暫地照亮了山脊線——那是預先約定的信號，表示“已占領指定高地，未遇敵情或有小股接觸已控制”。
幾乎同時，右側也升起了同樣的信號。
周大勇猛地站起身：“好！”懸著的心放下大半。側翼威脅暫時解除，至少主峰制高點已在我手。“傳令兵！通知一營，按預定方案，向火山關關口推進，搶占關口！二營、三營，隨后跟進，控制關口內側要地，構筑面向東方的防御陣地！動作要快，要肅靜！”
早已待命多時的部隊立刻動了起來。擔任正面突擊的一營先鋒連，如脫韁野馬，沿著偵察連標記出的相對好走的路徑，向那黑洞洞的關口撲去。沒有了側翼之憂，他們的速度更快，但依然保持著警惕，前鋒尖兵隨時準備應對可能的遭遇戰。
關口越來越近，在月光下像一張巨大的嘴。尖兵班率先摸到關墻之下（這里曾有古代關墻遺跡），警惕地搜索四周。一片寂靜。他們打出安全信號，后續部隊蜂擁而入，迅速分散，搶占關口兩側的殘垣斷壁和天然石障。
過程出乎意料的順利。直到整個一營基本控制關口，仍未遇到任何抵抗。周大勇在護衛下進入關口，登上殘破的關墻。腳下是狹窄的通道，前方（東面）是黑沉沉、通向盧氏方向的峽谷。夜風呼嘯而過，帶著寒意。
“看來，我們真的搶到先了。”參謀長低聲道，語氣中帶著慶幸。
周大勇卻不敢大意：“未必。鬼子可能就在前面谷地里，只是沒想到我們能這么快從背后（西面）上來。立刻組織兵力，向前搜索，擴大控制范圍，尤其是兩側山坡的次一級制高點，也要盡快占領！工兵，馬上勘測地形，規劃重點工事構筑區域！快！天快亮了！”
第四節：連夜布防
搶占關口只是第一步，將這里變成難以逾越的堡壘，才是真正的考驗。天色微明，火山關內外立刻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地。極度疲勞的士兵們，憑借頑強的意志，再次投入到緊張的工事構筑中。
沒有重型機械，全靠人力。工兵連長指揮著，哪里要挖環形戰壕，哪里要設置機槍巢，哪里要布置隱蔽指揮所和彈藥存放點，哪里要設置鹿砦和絆雷（如有）。士兵們揮動工兵鍬、鎬頭，在堅硬的山巖和泥土上奮力挖掘。虎口震裂了，簡單包扎一下繼續；手掌磨出了血泡，用布條纏住鍬把。
當地那位帶路的少年并未離開，他不僅熟悉道路，還知道附近哪里有水源，哪里能找到一些適合加固工事的木材。在他的指引下，一支小隊找到了一個隱蔽的小溪和水潭，解決了飲水問題；另一隊則在附近山坡砍伐了一些小樹和粗大灌木，拖回來用作工事支撐和偽裝。
周大勇和營連長們不停地巡視，調整部署。“這個機槍位，射界不夠，往左移五米！”“這里的戰壕深度不夠，再往下挖一尺！”“反斜面也要挖防炮洞，鬼子肯定有炮！”
除了體力勞動，更緊張的是偵察和警戒。郭永全的偵察連在稍作休整后，再次前出，向關口以東的峽谷地帶進行滲透偵察，力求摸清前方敵情。各前沿陣地都派出了雙崗甚至三崗哨兵，警惕地注視著東方漸亮的天空和霧氣彌漫的谷地。
晨光熹微中，火山關的輪廓逐漸清晰。關墻上、山坡上，新翻出的泥土和石塊痕跡還很明顯，但初步的防御骨架已經搭建起來。士兵們靠在剛剛挖好的戰壕里，抓緊這戰斗前最后的時刻啃食干糧，檢查槍械。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疲憊，但眼神中卻有一種搶先一步、扼住要害的堅定。
第五節：合圍之勢
上午九時許，派出的偵察兵帶回關鍵情報。在距離火山關約三公里的一處隱蔽山坳里，發現了日軍！大約一個大隊的規模，正在集結休整，似乎也是連夜趕路至此，同樣疲憊不堪。他們顯然沒有料到中國軍隊會如此迅速地出現在其前進方向的正面（西面），因此警戒方向主要對著其來路（東面）和側翼，對火山關方向雖有警戒，但并未構筑嚴密工事。
更妙的是，根據觀察和痕跡判斷，這支日軍似乎是孤軍深入，其身后并未發現大規模后續部隊跟進的跡象。
“好一個孤軍深入！”周大勇一拳砸在地圖上，“他們想輕裝疾進，偷襲奪關，卻沒想到被我們反客為主，堵在了這里！”他迅速判斷局勢：己方已搶占有利地形，連夜構筑了初步工事，以逸待勞；日軍長途跋涉，人困馬乏，且處于相對不利的谷地。雖然對方兵力可能略占優勢，但地形和態勢上，己方已形成有利的“合圍之勢”——確切說，是依托火山關險要，對前方谷地之敵形成了居高臨下的扼制之勢。
“立刻將敵情詳細上報師部！”周大勇命令，“同時，通知各營，加固工事，節省彈藥，做好迎擊敵軍進攻的準備。日軍發現通路被堵，一定會拼命進攻，企圖打開通道。我們要利用好地形，讓他們在這關前碰得頭破血流！”
他走到前沿陣地，用望遠鏡觀察遠方谷地。霧氣正在散去，已經可以隱約看到日軍活動引起的飛鳥驚起和細微煙塵。一場惡戰，已無可避免。但此刻，他的心中充滿了主動在手、請君入甕的沉穩。火山關，已成為卡在日軍咽喉的一根硬刺。
第六節：甕已待鱉
消息傳回靈寶師部，李振西長長舒了一口氣，隨即精神大振。周大勇部不僅成功搶占了火山關，還抓住了日軍穿插部隊的主力，形成了有利的阻擊態勢。這比他預想的最好的情況還要好！
他立刻行動：一方面，急電上報戰區及集團軍，詳陳530團已成功先敵占領火山關，并咬住日軍一部，請求立即調動周邊部隊，向火山關方向靠攏，增援530團，并伺機圍殲該股日軍。另一方面，命令師屬其他部隊，加強靈寶正面防御，嚴防日軍正面主力為解圍而發動強攻，同時竭盡全力組織民夫和運輸隊，向火山關方向搶運彈藥、醫藥和食物。
在火山關，中國守軍官兵利用戰斗前的最后時間，繼續加固工事。他們將有限的機槍合理配置，形成交叉火力網；在雷區（使用為數不多的地雷和自制爆炸物）和障礙物設置上動了更多心思；指揮員反復確認各部隊的防御區域、火力支援范圍和預備隊位置。
士兵們默默擦拭著步槍，將子彈一顆顆壓入彈夾，手榴彈整齊地擺放在戰壕前沿觸手可及的地方。很多人寫好了簡單的遺書，或僅僅是口頭拜托了戰友。關隘上氣氛肅殺，但并無恐慌，反而有一種“占據地利、嚴陣以待”的沉靜。
中午時分，東面谷地終于傳來了異動。先是幾聲零星的槍響，大概是日軍偵察兵與前哨發生了接觸。接著，望遠鏡里可以看到，日軍部隊開始展開戰斗隊形，炮兵（可能是迫擊炮或步兵炮）在尋找發射陣地。
日軍指揮官顯然意識到，他們精心策劃的迂回穿插，撞上了一堵意想不到的銅墻鐵壁。撤退？任務失敗，且可能遭追擊。強攻？地形極端不利。但驕橫的日軍，尤其是一支執行關鍵任務的精銳，絕不會輕易放棄。
下午二時左右，隨著幾發試射的炮彈落在關前山坡上，騰起黑煙，日軍對火山關的首次進攻，正式開始了。猛烈的槍炮聲驟然打破山間的寂靜，子彈呼嘯著掠過關墻，炮彈爆炸的震動傳遍山野。
甕已備好，鱉已入甕。火山關血戰，在這一刻，拉開了最為慘烈的序幕。守關將士們俯身在戰壕中，握緊了手中的武器，眼神死死盯住從谷地沿著山坡向上蠕動的黃色身影。他們的身后，是剛剛搶筑完成的工事，工事后面，是再無退路的關山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