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一帆(高中生)我真的舍不得買一萬塊錢的手機,真的,因為我終于知道錢是怎么來的了。
前幾天,我跟我媽媽大吵了一架。原因特別簡單,甚至有點俗套。就是我想在升學之前,把之前的舊手機,換成新款蘋果手機。因為身邊好多朋友都在用它,平時呢,把蘋果 LOGO 一亮出來,好像整個人都不一樣了,特別有面子。
但是我媽媽聽到我這個要求,就回了兩個字:不行。
聽到這個回答,我當時直接就炸了。我覺得她是不是不愛我了,是不是就根本不在乎我在朋友面前怎么抬起頭。于是,我一氣之下,就用了最幼稚也是最傷人的方式:絕食。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面,賭氣不吃不喝。那個時候,我就覺得自己簡直是全世界最委屈的人:我的家庭為什么這么普通啊,我的爸媽為什么不愛我啊。
就這樣僵持了一整天,最后還是我媽媽松了口。但是她有一個條件,就是她只出七成,剩下的得我自己掙。至于我怎么掙呢?她提出了一個方案,就是跟她還有我爸爸一起去拉貨來掙錢。
我當時還想,拉貨有什么難的,不就是開車搬點東西嗎,他們干了十幾年不也就這樣么。我甚至已經開始想象新手機拿在手里的那種炫酷了。結果沒想到,第一天,一個耳光就直接扇過來了。
凌晨四點鐘,我們就要起床了。我睡得正熟,就被我媽媽從被窩里拽了起來,我當時整個人是懵的。后來上了家里的那輛小貨車之后我才明白,原來白天市區里的車非常多,貨車很難通行,所以所有的活都得搶到凌晨去干。而這趟路程,我們要去百十公里的外地,去拉最新鮮的西瓜。
晨的馬路上黑得嚇人,只有車燈能夠照到前方一點點路。我爸全程緊緊盯住前路,連收音機都不敢開,就怕分神。而我則困得不行,在副駕駛上一直打瞌睡。后來一次跌醒,我側頭一看,就看見我爸為了清醒,拿起路邊礦泉水直接把冷水往臉上拍打。
就那一個動作,我當時鼻子一酸,我才發現原來 “拉貨” 這兩個字背后,還壓著安全這么沉的一座山。而我爸就這樣一聲不吭,扛了十幾年,從來沒有怨言。
堅持到了產地之后我才明白,我所想象中的挑瓜場景根本不存在,到了這個地方,就是戰場。車剛一停穩,我爸媽幾乎同時跳了下去,百米加急似的往前跑。我爸根本不是平時那個沉默寡言的中年人。他擠進人群里面,聲音又急又響,幾乎是吼著在和人說話,就是為了搶到最新鮮、最扎實的西瓜。
而我媽媽呢,在他身旁一手翻瓜,一手敲打,眼疾手快判斷哪些值得搶,哪些不能要。他們倆根本沒有交流的時間,卻配合得像同一雙手。這么多年,在這么多人的混亂場面里,他們就像搶決賽入場券一樣,拼盡全力去爭這一車最好的西瓜。
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,他們不是在挑西瓜,而是在為我們這個家搶時間,搶機會,搶那一點點更好的可能。而我就不知所措地站在旁邊,原先還覺得拉貨沒什么,那一刻,我的臉上卻發燙。我以前憑什么以為,錢是像風一樣輕輕吹到他們口袋里面的呢。
然后就是最辛苦的 —— 搬瓜。當時車廂熱得像蒸籠,一千多斤西瓜要一個一個搬上車。我才搬了幾十個,胳膊就酸得抬不起來了,T 恤衫濕得貼在后背。我回過頭看我的爸媽,發現他們還在一趟一趟地往回搬,汗順著臉往下淌,速度卻一點也沒有變慢。就那一個瞬間,“拉一趟貨” 這個我原以為輕飄飄的詞,突然覺得比所有的瓜加起來都重,狠狠砸在我的心上。
等到中午好不容易拉到市場,我自以為終于能歇一會了。結果人一波一波地來。“老板,稱一個。”“老板,這個瓜甜不甜。”“老板,便宜點行不行。” 我手忙腳亂,忙得頭昏腦漲。有一個阿姨為了五毛錢零頭,跟我整整磨了五分鐘,我實在受不了了,就說:“行行行,這五毛錢我不要了。” 當時我還覺得自己挺大方的。
沒想到,我媽趕緊走過來,等人家走了之后,她拉著我的胳膊,特別小聲地對我說:“這一車西瓜,一個也就只掙幾毛錢,你這一下,咱這一個瓜就白搬了。” 我臉上唰地一下就燒了起來,不是太陽曬的,而是羞恥。我對旁人那點自以為是的大方,踐踏的不是這五毛錢,而是我爸媽一點一滴砸在地上的汗。
后來,很多人要買半個西瓜,我就自告奮勇拿刀幫忙。結果沒切兩個,手一滑,直接在手上拉了一道口子。我媽當時嚇得扔掉手上所有東西朝我跑來,著急地找各種東西給我包扎。她低頭的那一瞬間,我看得特別清楚她的雙手。那根本不像是一個女人的手,滿是老繭,指甲縫里有洗不清的污垢,還有密密麻麻的傷痕和裂縫。
我當時心里一揪,脫口問她:“媽,你們每天這么累,還能樂呵呵的嗎?” 我媽也沒抬頭,只是輕輕地回了一句:“干活么,哪有不受傷。累了也總不能掛在臉上吧,怕影響你心情,惹你不開心。”
“惹你不開心” 這五個字,就像一根釘子,把我死死釘在原地。我突然想起不久前,因為他們下班臉色不好看,我沖他們大吼:“你整天板著個臉色給誰看,我欠你的嗎?” 那個時候我從來沒有想到,他們不是不想笑,而是累得笑不出來。而從我吼完那一天之后,他們好像真的沒在我面前露出過疲憊,每次回到家,臉上都掛著笑。我那句話像一把刀,把她最后一點喊累的權利都給剝奪了。
那天我們一直忙到晚上九點半,我累得癱在馬路邊,感覺身體像是散架了一樣。而我媽媽坐在路燈下,把一沓一塊、五塊的零錢一張一張數了好幾遍,然后特別高興地轉過頭對我說:“兒子,今天生意真好,我們掙了 371 塊錢呢。” 那一刻她笑得特別開心,汗水把頭發黏在臉上,那些白發在路燈下顯得特別刺眼。
我看著她的笑臉,再看那堆零錢,眼淚差點掉了下來。371 塊錢,還不夠我和朋友吃兩頓火鍋,卻能讓她高興得像中了獎。為了這 371 塊錢,我們家付出了什么?是凌晨四點的困意,是百十公里的顛簸,是上千斤西瓜的重量,是一整個白天不停的彎腰搬運,是應對顧客的微笑,是我媽媽手上洗不掉的粗糙,是我爸用冷水拍臉也得堅持的毅力。
我媽媽最終還是把那筆錢轉給了我,可是我盯著屏幕,發現那串數字燙得厲害。我幾乎顫抖著把錢轉了回去。這場 “手機爭奪戰”,我輸了,但也贏了。我輸掉了一個輕飄飄的虛榮,卻贏得了一份沉甸甸的懂得。
愛,不是我們理直氣壯的索取,而是真正看到父母的不容易之后,那種發自內心的心疼和體諒。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