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河落日,暈染了漠北的戈壁荒灘。風卷著砂礫,掠過殘垣斷壁,仿佛還在低吟著一首蒼涼的歌。歌里,有鐵骨錚錚的誓言,有馬革裹尸的壯志,還有一個名字——李廣,在歷史的風煙里,被反復傳唱,又反復嘆惋。
他是隴西成紀的驕子,是將門世家的傳人。先祖李信,曾是大秦橫掃六合的猛將,一桿長槍,挑落過多少六國豪杰。血脈里的勇武與豪情,在李廣身上,化作了彎弓射虎的傳奇。年少時的他,便騎術精湛,箭法超群,曾在藍田南山狩獵,見草中石,以為是虎,引弓便射。箭矢破空而去,竟深深嵌入石中。待走近細看,方知是頑石。再試射,卻再也無法射入。這股子天生的勇銳,注定了他一生,要與金戈鐵馬相伴。
漢文帝十四年,匈奴大舉入侵蕭關。李廣身披鎧甲,手執長弓,以良家子的身份從軍擊胡。戰場上的他,悍勇無比,沖殺在前,斬敵首級無數,很快便嶄露頭角。漢文帝見了他,忍不住贊嘆:“惜乎,贊嘆:“惜乎,子不遇時!如令子在高帝時,萬戶侯豈足道哉!”一句嘆惋,竟成了李廣一生的讖語。
漢景帝即位,李廣任隴西都尉,后遷騎郎將。七國之亂時,他隨周亞夫平定吳楚叛軍,在昌邑城下,奪取叛軍軍旗,威震天下。可他偏偏不懂朝堂的彎彎繞繞,接受了梁王私自授予的將軍印。班師回朝后,朝廷竟沒有對他封賞。這是他一生不得封侯的開端,也是他耿直性格的寫照。
此后的歲月里,李廣輾轉于邊郡,隴西、北地、雁門、代郡……哪里有匈奴的狼煙,哪里就有他的身影。他愛兵如子,與士卒同甘共苦。軍中乏糧,士卒們沒喝到水,他絕不先飲;士卒們沒吃上飯,他絕不先食。寒夜里,他與士兵們同裹一床氈毯,聽著帳外的胡笳聲,聊著家國故土。士兵們都愿意為他效死命,哪怕是赴湯蹈火,也在所不辭。
他是匈奴人眼中的“漢之飛將軍”。曾有一次,李廣率百騎追擊三名匈奴射雕手,孤軍深入,卻遭遇了匈奴數千騎兵。部下們驚慌失措,勸他快逃。李廣卻鎮定自若:“我們離大軍數十里,若逃,匈奴必追殺我們。若我們不走,匈奴必以為我們是誘敵之兵,不敢貿然出擊。”他下令士兵解鞍下馬,悠閑地躺在草地上。匈奴軍果然疑心重重,不敢上前。夜半時分,匈奴人擔心漢軍有埋伏,竟悄悄撤走了。一場危機,就這樣被李廣的智勇化解。
這樣的傳奇,在李廣的軍旅生涯里,比比皆是。可命運,卻總愛和他開玩笑。他與匈奴大小七十余戰,每一次都浴血拼殺,每一次都九死一生,卻始終與封侯之賞無緣。
衛青、霍去病出征漠北時,李廣已是年過花甲的老將。他數次向漢武帝請戰,武帝拗不過他,便讓他出任前將軍。出征前,武帝私下叮囑衛青:“李廣老,數奇,毋令當單于。”衛青謹記圣諭,在決戰時,調李廣率軍從東路迂回包抄。東路路途遙遠,且水草匱乏,李廣的部隊在大漠中迷失了方向,耽誤了與衛青主力會師的時間。
戰后,衛青派人詢問迷路的緣由,要向朝廷上報軍情。李廣望著身邊跟隨自己多年的將士,長嘆一聲:“廣結發與匈奴大小七十余戰,今幸從大將軍出接單于兵,而大將軍又徙廣部行回遠,而又迷失道,豈非天哉!且廣年六十余矣,終不能復對刀筆之吏。”
話音落,他拔出佩劍,寒光一閃,刎頸自盡。
帳外,風沙嗚咽。士卒們哭成一片,連百姓們聽聞此事,無論老幼,都為他垂淚。
他一生都在追逐封侯的夢想,卻終其一生,未能如愿。后人說他“馮唐易老,李廣難封”,說他時運不濟,說他生不逢時。可誰又能懂,他心中的那份執念,那份“但使龍城飛將在,不教胡馬度陰山”的家國擔當。
李廣的墓,在一片荒草萋萋的原野上,沒有奢華的雕飾,沒有顯赫的碑銘,只有一方矮矮的土丘,守著漠北的風,守著天邊的月。
千年之后,當我們再次提起李廣,不再只嘆惋他的“難封”,更會記得,他是那個彎弓射石的少年,是那個與士卒同甘共苦的將軍,是那個將家國藏于心中,把忠勇刻進骨血的“飛將軍”。
大漠的風,還在吹。吹過他的墳塋,吹過那段金戈鐵馬的歲月,也吹過華夏兒女,永遠不會磨滅的英雄情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