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黌旻
冬日的太陽暖烘烘的,小區的晾架上陸續掛上了香腸臘肉,不時有鄰居下樓來加入晾曬隊列,這讓我想起小時候村里殺年豬的光景。
殺年豬是農家臘月里的重頭戲,一進臘月門,屠夫們便成了香餑餑,東家請西家迎,忙得腳不沾地。村里整日介鬧哄哄的,一家殺豬,全村跟著熱鬧。
精心養了一年的豬,膘肥體壯,氣力大得驚人,往往要幾家壯后生合力,才能把它摁住。豬似乎也察覺到了危險,拼了命地掙扎,不肯輕易就范。一時間,豬嚎聲、吆喝聲,在村子里沸沸揚揚。
孩子們最愛看殺年豬,上躥下跳,東奔西跑,歡喜得像撒了歡的小猴。那些豬"絕地反擊"的反轉劇情,讓這場屠宰少了幾分血腥,多了幾分鄉村大戲的跌宕起伏。我們這群孩子,既是看熱鬧的觀眾,也是追著跑的"群演"。
有些犟脾氣的豬,不僅在豬圈里瘋狂嚎叫奔突,甚至能沖破重圍,繞著村子滿街亂竄,凄厲的叫聲逗得一村人熱血沸騰。大家伙兒抄起家伙滿世界圍追堵截,活脫脫一場全村參與的趣味運動會。更有厲害的主兒,即便被眾人捉住手腳,挨了屠夫一刀,也能拼盡最后力氣掀翻屠夫,帶傷奔逃。這般驚險刺激的場面,總能把氣氛推向高潮。男孩子們跟著大人追得滿頭大汗,女孩子雖膽小躲在一旁,眼睛卻瞪得溜圓,半點不肯錯過。這樣的插曲雖不多見,卻最是勾人興致。大人們趁機打趣屠夫手藝不精,屠夫漲紅了臉忙著分辯,接下來便鉚足了勁炫技,把放血、刮毛、開膛的步驟做得干凈利落、一氣呵成。我們最愛看的還是吹氣剔毛的環節,屠夫在豬蹄上劃個小口,憋足了氣往里吹,臉漲得通紅,眼看著原本癱軟的豬身一點點鼓脹起來,像個圓滾滾的大皮球,用木棍一敲,咚咚作響,引得我們陣陣驚呼。那時總忍不住佩服:屠夫不僅要有好刀技、好力氣,還得有副好肺活量。
吹豬是個費時的活兒,大人們趁這空檔分頭忙活開了:擔水的擔水,擔柴的擔柴,燒火的燒火,只留下幾個打下手的,和我們一群猴孩子,圍著圓滾滾的豬身,看得津津有味。
殺年豬最讓人盼的,還是那頓熱熱鬧鬧的殺豬菜。在物資匱乏的年月,一頓扎扎實實的殺豬菜,是孩子們盼了一整年的念想。主家在禾場上支起幾口大鐵鍋,柴火噼啪作響,火苗舔著鍋底,鍋里的水很快便咕嘟咕嘟翻起了泡。洗凈的毛血旺、豬下水一股腦倒進鍋里,濃郁的肉香混著蔥姜香,絲絲縷縷飄滿了整個村子。我們這群孩子圍著火堆打轉,鼻子使勁嗅著香氣,口水咽了一茬又一茬。村里的大狗小狗也循著香味聚攏過來,蹲在一旁,尾巴搖得像小旗子,口水淌了一地。
等泡軟的粉條下鍋,翻滾片刻,殺豬菜便可以出鍋了。大盆大碗一字排開,熱氣騰騰的菜香氤氳開來,模糊了大人孩子的眉眼。人們端著碗,或蹲或站,圍在余火旁,邊吃邊嘮,滿嘴油香,滿心歡喜。
如今,物資豐饒,人們再也不用為一口吃食犯難,天上飛的、地上跑的、水里游的,市場上應有盡有。可大伙兒依舊惦念著殺年豬的那份喜慶與熱鬧,只要聽說老家要殺年豬,再遠也會驅車趕回去,只為嘗一口熱騰騰的殺豬菜,再做一回追著豬跑的少年。城里那些打著殺豬菜招牌的館子,生意總比別家紅火幾分。其實,人們眷戀的從來不只是殺豬菜的滋味,還有藏在那碗熱菜里的鄉土情味,是鄰里鄉親聚在一起的煙火氣,是刻在骨子里、揮之不去的鄉愁。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