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年前,蘇格拉底曾發出永恒的追問——“認識你自己”。
成年后,我們似乎總在忙著“扮演自己”:在單位,是認真工作的員工;在家里,是悉心照顧家人的父母、子女;在社交中,是體貼靠譜的朋友……角色越來越多,步履越來越匆忙,也會偶爾想到——
那個“真我”,藏在了哪里?
豐子愷曾寫過一種微妙的體驗:清晨,將醒未醒之際,一面隱約知道自己在做夢,一面又貪戀夢境的趣味,直到孩子叫他起床,才從夢中被拽回現實,起身下床,轉而投入“今日有何要務”的清醒里——夢中的“假我”與現實的“真我”,在這時同時存在。
這何嘗不像我們的人生?古人說:“人生如夢”。我們一邊全身心投入生活的劇本,一邊在心中隱隱明白:自己還有別的真正想做的事,生活還有別的可能性。
“認識你自己”,并不意味著要推翻當下的生活,也不是苛責自己“不夠真實”。它只是對我們發出一句溫柔的提醒——
在角色之外,還有一個需要被關心、被傾聽的“自我”。
今晚夜讀,小編想和你分享豐子愷的《晨夢》。希望你在忙碌之時,也偶爾關照自己奔波的心靈,不弄丟自己出發的本意,擁抱真我帶來的可貴的自由。

晨 ?夢
選自《豐子愷選集》
作者豐子愷
01

我常常在夢中曉得自己做夢。晨間,將醒未醒的時候,這種情形最多,這不是我一人獨有的奇癖,講出來常常有人表示同感。
近來我尤多經驗這種情形:我妻到故鄉去作長期的歸寧,把兩個小孩子留剩在這里,交托我管。我每晚要同他們一同睡覺。他們先睡,九點鐘定靜,我開始讀書,作文,往往過了半夜,才鉆進他們的被窩里。天一亮,小孩子就醒,像鳥兒地在我耳邊喧聒,又不絕地催我起身。然這時候我正在晨夢,一面隱隱地聽見他們的喧聒,一面作夢中的遨游。他們叫我不醒,將嘴巴合在我的耳朵上,大聲疾呼“爸爸!起身了”!立刻把我從夢境里拉出。有時我的夢正達于興味的高潮,或還沒有告段落,就回他們話,叫他們再唱一曲歌,讓我睡一歇,連忙蒙上被頭,繼續進行我的夢游。這的確會繼續進行,甚且打斷兩三次也不妨。不過那時候的情形很奇特:一面尋找夢的頭緒,繼續演進,一面又能隱隱地聽見他們的唱歌聲的斷片。即一面在熱心地做夢中的事,一面又知道這是虛幻的夢。有夢游的假我,同時又有伴小孩子睡著的真我。
但到了孩子大哭,或夢完結了的時候,我也就毅然地起身了。披衣下床,“今日有何要務”的真我的正念凝集心頭的時候,夢中的妄念立刻被排出意外,誰還留戀或計較呢?

豐子愷
02

“人生如夢”,這話是古人所早已道破的,又是一切人所痛感而承認的。那末我們的人生,都是——同我的晨夢一樣——在夢中曉得自己做夢的了。這念頭一起,疑惑與悲哀的感情就支配了我的全體,使我終于無可自解,無可自慰。往往沒有窮究的勇氣,就把它暫擱在一旁,得過且過地過幾天再說。這想來也不是我一人的私見,講出來一定有許多人表示同感吧!
因為這是眾目昭彰的一件事:無窮大的宇宙間的七尺之軀,與無窮久的浩劫中的數十年,而能上窮星界的秘密,下探大地的寶藏,建設詩歌的美麗的國土,開拓哲學的神秘的境地。然而一到這脆弱的軀殼損壞而朽腐的時候,這偉大的心靈就一去無跡,永遠沒有這回事了。這個“我”的兒時的歡笑,青年的憧憬,中年的哀樂,名譽,財產,戀愛……在當時何等認真,何等鄭重;然而到了那一天,全沒有“我”的一回事了!哀哉,“人生如夢!”
然而回看人世,又覺得非常詫異:在我們以前,“人生”已被反復了數千萬遍,都像曇花泡影地倏現倏滅。大家一面明明知道自己也是如此,一面卻又置若不知,毫不懷疑地熱心做人。——做官的熱心辦公,做兵的熱心體操,做商的熱心算盤,做教師的熱心上課,做車夫的熱心拉車,做廚房的熱心燒飯……還有做學生的熱心求知識,以預備做人——這明明是自殺,慢性的自殺!
這便是為了人生的飽暖的愉快,戀愛的甘美,結婚的幸福,爵祿富厚的榮耀,把我們騙住,致使我們無暇回想,流連忘返,得過且過,提不起窮究人生的根本的勇氣,糊涂到死。

03

“人生如夢!”不要把這句話當作文學上的裝飾的麗句!這是當頭的棒喝!古人所道破,我們所痛感而承認的。我們的人生的大夢,確是——同我的晨夢一樣——在夢中曉得自己做夢的。我們一面在熱心地做夢中的事,一面又知道這是虛幻的夢。我們有夢中的假我,又有本來的“真我”。我們毅然起身,披衣下床,真我的正念凝集于心頭的時候,夢中的妄念立刻被置之一笑,誰還留戀或計較呢?
同夢的朋友們!我們都有“真我”的,不要忘記了這個“真我”,而沉酣于虛幻的夢中!我們要在夢中曉得自己做夢,而常常找尋這個“真我”的所在。
晚安~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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稿件初審:張 ? 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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