薜蘿藏虺
先秦楚地多險山幽谷,藤蔓(薜蘿)纏樹如蟒,遮天蔽日。一日,樵夫入深山,見巨巖覆綠蘿,其形秀美如翠帷垂帳。近前欲采,忽聞窸窣之聲,葉隙間一雙豎瞳如冷磷驟現——竟有尺長毒虺(huǐ)蟄伏其下!樵夫驚退,險遭噬咬。鄉老聞之嘆曰:“薜蘿愈茂,藏虺愈深?!贝耸螺d入《楚地雜錄》,后凝為“薛蘿藏虺”四字。
這則寓言,初看是林野警訓,細思卻是照見世相之鏡。虺性陰毒,常借薜蘿之翠色掩其形跡,正如人世間,惡念往往披著華美外衣潛行。戰國時,張儀說楚懷王,以六百里商於之地為“薜蘿”,其下所藏,實為破齊楚聯盟的“毒虺”;唐代李林甫“口有蜜,腹有劍”,甜言蜜語如藤蔓纏繞,內里殺機已如蛇信顫動。
更深一層,這成語直指人性幽微處。那誘人的“薜蘿”,何嘗不是我們自身的欲望與執念?《菜根譚》有言:“暴富貧兒休說夢,誰家灶里火無煙?”人皆易被表象藤蔓所惑,或沉迷虛名,或耽溺溫情,殊不知陰郁的“心虺”已在暗處吐信。王熙鳳一生機關算盡,用錦銹繁華遮蓋罪孽,終被那反噬的毒虺咬斷了性命;和珅府邸堆金砌玉,最后不過是一架藏滿虺蛇的浮華樊籠。
最險者,是“薜蘿”本身無過——藤蘿自翠,清泉自澈。過在觀者不察,或察而不愿信。歐陽修在《五代史伶官傳序》中悲嘆:“禍患常積于忽微。”那“忽微”之初,往往披著最無害的綠意。待到虺蛇露齒,藤蘿盡成羅網。

故“薜蘿藏虺”之誡,非教人疑盡天下碧色,而是贈君一柄心鏡:見藤蘿之秀,不妨多思一寸——其下泥土可穩?其內可有窸窣?這份謹慎,不是辜負春光,恰是為了讓真正的清泉與藤蘿,不必永遠背負猜疑的陰影。寓言中的樵夫終得平安歸家,只因他在伸手觸碰那片深邃的碧綠前,聽見了風中那一聲幾乎微不可察的嘶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