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甘肅慶陽市正寧縣永和鎮，四郎河中游的川區上，羅川古城靜默地守望著時光。這里，琴山、泰山、藥王山、北華山四山合圍，一條四郎河穿境而過，蜿蜒西去。
自北魏泰常五年（公元420年）至1929年，長達1500多年的漫長歲月里，羅川一直是陽周縣、羅川縣、真寧縣和正寧縣的政治、經濟與文化中心。當正寧縣城遷至山河鎮后，羅川逐漸褪去喧囂，成為一座靜謐的村落，它雖已不再是繁華縣城，卻保留著明時街巷的肌理與煙火氣。斑駁的磚墻、交錯的街衢、古風古韻的石坊，更是一個天然的歷史文化博物館，印證了“一部正寧史，大部在羅川”之說。
2006年羅川古城成為第六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。2017年入選第四批中國傳統村落名錄，2019年入選第七批中國歷史文化名村名錄。
羅川古城全貌
01
來到正寧縣的羅川古城，一下車，一股清冽的、混合著泥土與草木氣息的風撲面而來，瞬間洗去旅途倦意。在高速公路出口沿線，一座座古老宅第與現代民居相依并存，他們似乎在親切對話，訴說著歲月的滄桑巨變。
舉目四望，琴山、泰山、藥王山、北華山，四座山巒默默合圍，如四位沉靜而忠厚的老者，將這一片川地溫柔地攬在懷中。它們不是崢嶸峭拔的那一類，線條圓潤，植被蓊郁，只在晨曦的勾勒下顯出一脈深黛的輪廓，透著無盡的包容與耐心。就在這四山合圍中，一條河，閃著細碎的銀光，自東向西，不緊不慢地蜿蜒而過，仿佛一匹被時光打磨得異常柔順的緞子，輕輕鋪展在田疇與屋舍之間。這便是四郎河了。而羅川古城，就靜臥在這四山一水的懷抱里，像一顆被遺忘在歲月錦盒中的明珠，光澤內斂，只待有心人的目光，去喚醒它綿長而幽深的記憶。
腳下的土地，曾是喧囂了1500多年的城。
歷史上，正寧地區曾六易其名：西漢置陽周縣，東漢稱泥陽，北魏設陽周縣，隋改羅川縣，唐更名真寧縣，清雍正元年（1723年）因避世宗“胤禛”諱，改為正寧縣。而羅川，始終是這片土地的中心。自北魏泰常五年（420年）那遙遠的起點，直至1929年縣城遷徙，整整十五個世紀的漫長光陰里，這些名字如同時光的標簽，一層層貼在這片土地的記憶深處，而羅川，始終是那個最核心的稱謂。
隋文帝開皇十八年，“羅水出于川”，一個“羅”字便定了乾坤，也將自己的命運與眼前這條河流永遠系在了一起。
沿著新修的步道，走向那片被稱為“古城”的村落。昔日的城墻，如今只余下一段土褐色的殘軀，倔強地凸起在綠野之中，風雨在它身上犁出深深的溝壑，像極了老人手背上暴起的筋絡。
穿過殘墻的缺口，便真正踏入了古城的脈絡。街道布局是依稀可辨的“十”字，但歲月早已將它磨洗得溫潤而松散。主街不寬，兩旁是參差的屋舍，新舊雜陳。幾十間老鋪面還守著原來的格局，木板門，格子窗，有的掛著“百貨”“藥鋪”的舊式招牌，字跡已斑駁；有的改作了民居，炊煙裊裊，發散著煙火的暖意。
02
在古城窄小的街道上，三座明代石坊巍然屹立，成為古城最引人注目的風景。
羅川石牌坊
從東向西，依次是恩寵坊、天官坊、清官坊。恩寵坊高9.7米，寬8.35米；天官坊、清官坊均高8.4米，寬約8.23米，為四柱三間三層樓，斗拱歇山頂。全以紅砂巖石料鑿磨鑲砌而成，氣勢宏偉。
舉頭仰望那三座巍然聳立的石坊時，呼吸不由得為之一滯。方才那種平實的、生活化的感受，瞬間被一種莊嚴的、近乎神圣的靜穆所取代。它們通體是沉穩厚重的紅砂巖，歷經四百余年風霜雨雪，顏色沉淀成一種溫暖的赭紅，在隴東清澈的陽光下，仿佛內部有火焰在隱隱燃燒。
走近清官坊。坊身高峻，須仰視才見全貌。四根方柱，棱角分明，撐起三重飛檐的樓頂，哪怕山巒為背景，也絲毫不減其頂天立地的氣魄。石料鑿磨得極其平整，縱橫嵌合，不用一釘一膠，純以匠心與力學咬合在一起，渾然而穩固。中門高闊，想象當年車馬蕭蕭，從此穿過；兩側門略窄，供尋常行人往來。每一根立柱下，都有抱鼓石加固，石上蹲著小巧而威武的石獅，風雨已將它們的面目打磨得有些模糊，但那股昂首蹲守的精氣神，卻絲毫未減。
羅川石牌坊上的石刻以及工藝
目光細細撫過那些橫梁間的花板。浮雕、線雕、鏤雕，層層疊疊，交織成一個石頭上的微縮世界。這里刻著農人扶犁，禾苗青青；那里雕著樓閣錯落，庭院深深；還有飛禽展翅，瑞獸舒足，日出東方，山隱嵐氣……沒有繁縟的炫耀，只有一種對稼穡豐饒、世道安和的祈愿。
最令人稱絕的是那樓頂下的石雕斗拱。為了承托起闊大的飛檐，工匠們將堅硬的石頭，化作一層層遞次出挑的云朵般的構件，鏤空，嵌合，漸次升高，在力與美之間找到了精妙的平衡。檐角向天飛起，脊上蹲著名曰“犼”的石獸，共六只，相背而立，面向南北，似乎亙古以來就在這里昂首眺望，要將這四山之間的風云變幻、人世滄桑，盡收眼底，默記于心。
陽光從斗拱與飛檐的縫隙間灑落，在布滿歲月包漿的坊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。觸摸著冰涼的、粗糲的石壁，仿佛能觸到遙遠的明朝萬歷年間，那個叫趙邦清的真寧子弟，從這里走出，走進風波詭譎的廟堂。
他在山東滕縣任上，“執法如山，不畏權勢，兩袖清風”；他得到湯顯祖的舉薦，也招致奸佞的嫉恨，宦海浮沉，幾起幾落。天官坊、清官坊，是朝廷對他“明世一清”的旌表；恩寵坊，則是他為報答嫡母與生母的教養深恩而建。清官與孝子，忠臣與孤臣，復雜的身份與命運，最終都凝固成了這沉默而堅硬的石頭，成為一部立體的、充滿張力的人格史詩與命運碑銘。趙邦清最終卒于貴州軍旅，魂兮歸來，是否就長伴著故里的這三座石坊？
03
羅川古城還保存著眾多歷史建筑，共同構成了這座古城的文化肌理。
建于元代至正(公元1341年-公元1368年)的文廟大殿
正寧文廟大殿位于正寧縣第二中學院內（原羅川鄉），始建于元代至正年間（1341—1368年）。雖曾毀于兵燹，后清康熙、雍正、乾隆時期均作過修補。現存大成殿5間，坐北朝南，歇山頂，屋脊兩端有鴟吻飾，斗拱結構雙抄雙下昂，柱頭施卷剎。連同殿前平臺，占地1100平方米，保存完好。文廟大殿前后各有古柏兩棵，據專家考證，它們大致植于東漢時期，高15.5米，樹圍近3米。雖然生長了1700多年，仍枝葉繁茂，威武挺拔，與古建筑相映成趣，成為歷史最好的見證。
在聚族而居的古代，祠堂常常是一個家族，乃至一個地區繁衍生息的重要標志。而建于明天啟年間（1621—1627年）的趙氏祠堂則是羅川古城悠久歷史的見證。趙氏祠堂位于牌坊西南側，坐南面北，面闊三間，明柱磚木結構，斗拱平檐，頂鑲脊獸。從這里可以了解到一代廉吏趙邦清的生平。祠堂內有明萬歷皇帝為趙邦清題寫“堅持清白”碑刻，更珍貴的還有當時安南國（今越南）正使馮克寬題、屬官陳德懿書丹的“清清清”匾額，見證了中國古代與周邊國家的文化交流。
鐵旗桿
在昔日羅川城隍廟、現羅川小學內還可以看到一對高約16米的鐵旗桿，其生鐵鑄造技藝極為精湛。這對鐵旗桿建于清道光二十六年（1846年），旗桿頂端各有一鐵鶴，分別背負“日”“月”二字，凌空展翅飛騰。鐵鶴之下有一小匾額，呈梯形，一面上書“七國保衛”一面上書“萬代屏藩”。其下有兩個方斗，相距約1米，方斗的四角各豎小旗，迎風飄揚。旗中有喻義“萬德吉祥”的“卐”字飾。據說鐵旗桿下曾懸砌一鑄鐵對聯：“社薦雞豚留永日，旗翻熊虎待靈風”。
古城民居門樓
從昔日的縣治，到一個鄉，再到一個村的行政區域，羅川古城遺址看似不斷在縮小，實則這種縮小，更加凸顯了羅川城的文化內涵，2023年甘肅省將其納入歷史文化名村保護規劃，實施期限至2035年。
漢柏
今天的羅川人，依然在古城背景下生活、勞作。趙氏石坊依然屹立街頭，文廟古柏依舊蒼翠。那些牌坊所承載的，不僅僅是趙邦清個人的清白品格，更是一代代羅川人崇尚的清白自守、忠義孝親的文化精髓。
文丨奔流新聞記者劉小雷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