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商隱的許多詩歌，可以說古代的朦朧詩，人們都覺得畫面綺麗，思想感情撲朔迷離，很喜歡品味，卻又搞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。我也看過多次，最近沒事又琢磨消譴，覺得畢竟閱歷多了點，似乎懂得一點兒了。
就以《錦瑟》為代表，試讀一下。錦瑟是樂器中最復(fù)雜的一種，有五十根弦，上面有很多美麗的裝飾。這首詩是他看到妻子留下的錦瑟，敏感的心頓時被觸動而寫。以此為題目，可能是說人觸動他心靈的因素就是錦瑟，他的回憶就像這錦瑟一樣，復(fù)雜又美麗。也可能題目也就是選取開頭兩個字，許多文章詩歌原來沒正式題目，就這樣弄個題目，其實差不多等于無題。題目究竟怎么回事，說不準(zhǔn)。
“錦瑟無端五十弦，一弦一柱思華年。” 這錦瑟無緣無故偏偏有五十根這么繁多的弦，一根弦一根柱都讓我不禁想起了同樣紛繁復(fù)雜的青春歲月。詩人不禁懷舊了，應(yīng)該是過去太讓人感慨萬千了。詩人們總是這樣敏感，在某一點相似相關(guān)就能讓他不禁聯(lián)想到某些事，一般人會覺得莫名其妙，至于嗎？ 下面就是他“思”了。
“ 莊生曉夢迷夢蝶，望帝春心托杜鵑。”用典，許多時候就是因為自己此時處境和感受與某個古人某件事一樣，只有用這典故才能把內(nèi)心感覺貼切地表現(xiàn)出來。這些青春歲月呀，就如同莊子拂曉時夢見自己變成了美麗翩翩起舞的蝴蝶，醒來后還為之癡迷，短暫虛幻又美麗飄逸令人癡迷。又如同望帝死后變成了杜鵑，把他無盡的春心寄托在杜鵑聲聲悲啼之中，纏綿癡情又充滿悲苦。
“ 滄海月明珠有淚，藍(lán)田日暖玉生煙。”用典加上比喻，為了形象。就像滄海上明月高照，顆顆珍珠晶瑩閃爍，它們都是鮫人的眼淚變成的，美麗純潔又哀傷。又像藍(lán)田山上，日光和暖，潤澤的美玉上面升起了輕淡朦朧的煙氣，溫暖滋潤又輕淡朦朧。
“ 此情可待成追憶，只是當(dāng)時已惘然。”這情景、情感，難道要等到今天才這樣了嗎？只是當(dāng)時就已經(jīng)神魂迷糊了。 當(dāng)時是，如今一想起還是，神魂顛倒，恍恍惚惚。
這首詩就是懷想紛繁復(fù)雜又刻骨銘心的青春歲月及情感體驗。具體指向哪些人哪些事，沒說清。有人以為就 是寫錦瑟這種樂器的復(fù)雜多變的音色，可本詩已表明是“思華年”了 。 有人以為是以此悼念出身高貴又和自己非常恩愛患難無怨的亡妻，他寫過“ 歸來已不見，錦瑟長于人”，回到家妻子已經(jīng)不在了，可她當(dāng)年彈的錦瑟還在，它的生命比人長。里面有這成分，但我覺得如此復(fù)雜，不止如此，里面還有別的事情。
想進(jìn)一步探尋，需要看兩首《無題》。這回真無題了，無題就是里面有些東西不便說清，不想說清。
先看這首，“颯颯東風(fēng)細(xì)雨來，芙蓉塘外有輕雷。”春天里，東風(fēng)颯颯的吹著，細(xì)雨隨之而來 ，荷塘外傳來陣陣輕雷。
“金蟾嚙鎖燒香入，玉虎牽絲汲井回。” 帶鎖的金蟾狀的香爐里燃著香料，玉虎狀的轆轤汲出了井水。她住的屋里熏香，而且香爐精致，可知此女的生活環(huán)境高雅尊貴，又要親自勞動。下文提到了她春心相思，可知她感受這氤氳香氣時，會敏感的想到和眼前這帶鎖香爐里燃香一樣，自己原本緊鎖的心此時里面正燃燒著熱烈芬芳的感情，她汲水時，會想到就像井水原本波瀾不起，如今被攪得蕩漾起來一樣，自己的心也無法平靜。
“賈氏窺簾韓掾少，宓妃留枕魏王才” 。用典，也是為了貼切地表達(dá)。她就如同賈氏隔簾窺看韓壽，愛的是他的年少俊美，如同宓妃留枕給曹植，愛的是他的才華橫溢。這女子正愛著一個年少俊美又才華橫溢的人。
“春心莫共花爭發(fā)，一寸相思一寸灰。”她這片春心不要和花兒一起爭著開放，還是壓下去吧，因為一寸相思最終就是這一寸香灰 ，結(jié)局是毫無希望。這是當(dāng)年寫她的生活春心乃至最終結(jié)局，他很懂得她，很清楚結(jié)局，而且勸她壓下，能和自己無關(guān)嗎？但她是誰，不說清。
再看另一首人人盡知的《無題》。“相見時難別亦難，東風(fēng)無力百花殘。”因為她不便，所以相見很難，因為情濃，所以分別也很難 ，春天將盡，東風(fēng)衰弱無力，百花凋殘，她身心為情所困也是如此慵懶憔悴。
“春蠶到時絲方盡，蠟炬成灰淚始干。” 比喻，為了形象的表達(dá)內(nèi)心，她的思念到死才會完了，她的淚水到化為灰土才會流干。
"曉鏡但愁云鬢改，夜吟應(yīng)覺月光寒。" 她早晨照鏡只發(fā)愁云鬢變色，怕因憔悴而過早衰老，她推想他會夜間相思吟詩，應(yīng)該感到月光寒冷，她知道她他會相思悲涼，她了解他的心，她心疼他。
" 蓬山此去無多路，青鳥殷勤為探看。"他住在蓬萊山般的仙境，從這兒去他那里沒有幾條路可走，真希望有王母身邊的青鳥那樣的信使殷勤的為她探看他啊。
這兩首無題是李商隱年輕時寫的，據(jù)說是寫他年輕修道時愛上的，原為宮女后跟公主出家的女道姑宋華陽。他倆兩情相悅，情意纏綿，但礙于彼此身份，往來不便，更不容于世俗，最終無望，只能永遠(yuǎn)憾恨。很想 寫，但又的確不便寫清 。
兩首《無題》是當(dāng)年抒寫不便寫清的情事，而《錦瑟》是再回首，抒寫當(dāng)年難于忘懷的，可說的婚事與不便說清的情事，以及其他事。當(dāng)代有首《再回首》歌曲：“再回首 ，云隔斷歸途 ，再回首，荊棘遍布，......再回首恍然如夢，再回首，我心依舊”，兩者情感很接近，但錦瑟更綺麗、含蓄、復(fù)雜、迷離，李商隱這一特色，在中國古代詩人中是獨具一格的。
